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谁也不知道他的梦境在哪里。除了他自己。他在这世上二十九年,去的地方非常多。从炮火丛生的局部战场,到步步为营的圆桌政治会场,太多人怕他,恨他,也有太多的人甘愿俯首称臣,甚至,有太多女人深爱过他。可是那些地方,对他来说,都是地图上的一个标记。而真正让他有记忆的,只有年幼时的上海生活,在比利时的几年,还有十四岁那年的东南亚之旅。那次旅途的终点站,在畹町。是他唯一自作主张,做的事情。他太想看看缅甸,那个人人信佛的国家,而畹町则是最好的通路。畹町是西南的国门,走过一道桥,就是他想去的地方。有山有水,有热带雨林,也有最小的国家级边防站,东南亚人很多。少年的他,很感兴趣,可他却没想到,那里有东南亚最大的地下黑市,也有不顾性命的烂赌之徒。在深夜的酒店里,他被人忽然蒙住头脸,绑了出去。是因为黑市有人忽然出了高价,要买他的命。他那时的名字,叫程牧。之所以少了一个&ldo;阳&rdo;,就是为了和程家脱离关系,可惜仍旧因为难化解的血缘联系,受了牵连。外公是资本家出身,从未涉黑,母亲是早年嫁给父亲,离婚后带他回到上海,自然也没有太多的牵扯。甚至是在父亲死后,程公派人送来程家族谱,母亲才清楚他父亲的家族生意。所以他被绑,完全是意外。这个意外,害死了那天跟随他的所有人。那些人,这一生都没见过真正的枪战,黑市,还有亡命之徒。只有一个同样被绑的苗族女孩子,带着他逃出来,两个人逃到深夜的密林里,脚下深浅的都是野生植物,骇人的声音,还有发现他们,追出来的几个成年男人。苗族女孩子吓坏了,最后扔下他,爬上了几米高的大树。只有他趴在草丛里,紧紧攥着拳头,听着逼近的声音。在念着佛祖。如果佛祖肯伸出援手,他愿意剃度入空门,大段大段的佛经,不断从脑海里涌出,他心跳越来越慢,恐惧弥漫着,甚至记不住下一句是什么。喘息,唾弃,还有咒骂的声音,在无数光线照射下,高处的女孩子露出踪迹,在光线交错下,竟被几个男人用枪胡乱射死。女孩子的尸体从高空坠下,血溅的到处都是,温热粘稠的,落在他左眼里。他不敢擦,也不敢动,眼睛剧烈刺痛,视线都被血染的鲜红。他不敢再念佛。甚至开始学着家里阿姨的样子,开始祷告上帝,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上帝,他愿意相信,如果上帝愿意伸出援手,他甘愿自此虔诚。没有传说中的光,也没有想象中的拯救。只有越来越恐惧的心跳,还有那些成年男人的嬉笑恐吓。恐吓他立刻出现,否则会把他抽筋扒皮,卖给那些喜欢食肉的野蛮家族。在一步步离近的脚步里,忽然传来了一声枪响,有人倒下的瞬间,演变成了一场枪战。无数子弹穿梭过密林,硝烟的味道,血的味道,轰然巨响,爆炸的声音竟让他忍不住动了一下。也就是着一下,眼前有个濒死的男人看过来,找到了他。他眼前,那个男人的嘴巴微弱开合着,没有说出半个字,就死了过去。&ldo;小哥哥,那里有人?&rdo;忽然有女孩子的声音。&ldo;人?不是都死了?&rdo;男孩虽然说着,还是谨慎地排查过来。他手里拿着小型冲锋枪,不断用长枪管,戳着各处。&ldo;嘘,&rdo;女孩子忽然拉住他,指了指地上的小领结,&ldo;不找了,找到了你就要灭口。&rdo;男孩搂住小女孩的肩膀:&ldo;我的北北,心软了?&rdo;小女孩嗯了声,蹲下来,看着那个死掉的女孩子:&ldo;阿布庸追的可能是几个孩子,死了一个已经很惨了,剩下的,就让他们逃吧。&rdo;他不知道,她是不是看到了自己。可他看到了她。她的脸孔很小,眼角微扬,有着黑色的瞳孔。那是他见过的,最好看的女孩子。南北渐渐有些自主意识,她太虚弱,说不出完整的话,却下意识想要去抚摸自己的腹部。可惜杜太谨慎,就连是如此重病,仍旧绑着她的手脚。只不过把细软的,勒紧皮肉的绳子,换成了布条。她意识到自己不能做这个简单动作,不发一言,闭上了眼睛。那个老医生,睁着一双失明的眼睛,灰色的眼珠对着她的方向,始终在告诉她要如何注意饮食,如何活动,如何养胎。说的非常冠冕堂皇,就如同不知道她是被绑着手脚。杜怕任何人泄露他的行踪,从老医生到来后,就把他也困在屋子里,承诺自己离开就放他走,并且给出极高的酬劳。而对于南北被囚禁的状态,他只说她有严重精神问题,怕她伤害到自己腹中的孩子。&ldo;美国要向阿联酋出售400枚掩体炸弹,&rdo;杜在看电视里的国际新闻,&ldo;很快,就会超过莫斯科的军火出售量,&rdo;他有着惯性的骄傲,&ldo;很快。&rdo;南北不发一言。她知道,这个人已经接近疯狂。而她,要保住程牧阳的孩子。想到这个名字,她的心就像被人狠狠攥了一把,骤然收缩,疼的身子蜷缩。老医生在给她探脉,像是发觉她的异常,手稍微顿了顿,忽然对杜的方向说:&ldo;先生,你太太被绑的太久,需要按摩按摩手脚,否则‐‐&rdo;杜挥挥手,打断他,让那个小姑娘把南北的右手手腕拷在床头,这才解开捆绑她双手和双脚的粗布条。杜的枪,就握在手里,如同身体的一部分。老医生握住她的一只手,开始慢慢地按摩,给她疏通血脉。她被捆绑了十几天,连去洗手间,双脚都被绑着,被枪指着额头。这还是第一次双脚解脱开,在老医生的按摩下,左脚慢慢有了活动的能力。然后是右脚,左手。她闭著眼睛,感觉血开始慢慢畅通。只有右手,仍旧拷在床头。杜仍旧在看祖国的新闻,电视里隐约能听到主持人在说:&ldo;美国和阿联酋,双方就炼油、军事、航空、观光等合作进进行了实质沟通。&rdo;杜忽然关上了电视,有些烦躁地拍了拍桌子:&ldo;好了没有?&rdo;&ldo;快了,快了。&rdo;老医生说。南北忽然呻吟了声,像是被弄疼了哪里。杜看她。她的身子忽然如同痉挛,用自己的左手紧紧握住右腿,因为被封着口,说不出真实的话,却能看出很痛苦。杜本就心里烦躁,被她弄得更加紧张,站起来,走过去看她:&ldo;怎么忽然这样了?她到底有什么问题?会不会流产?&rdo;接连几个问题,都是追问老医生。话音未收,已经骤然觉得头皮发疼,被南北猛地抓住头发,撞向她的膝盖。瞬间的疼痛眩晕下,他想要往后躲,却被老医生紧紧地,抱住了腰。一切发生的太快。南北用两条腿扭住他的脖子,将他甩到墙上,杜的头狠狠撞上了墙面。很大的一声闷响后,她单手夺下了他的枪,顶住了杜的太阳穴。房间里简短的搏斗,吓坏了那个小姑娘。她发现自己的金主被擒住,马上就跑到门口,扭开大门,却被门外的景象骇住了。分明有四五把枪,对着她的额头。在暗红的灯光里,很高大的一个男人弯下腰。&ldo;怕了?&rdo;他用菲律宾语,不带任何感情,问这个小女孩。小女孩连摇头都不敢,这个人,比刚才的景象吓人百倍。黑色的眼睛,黑的几乎没有倒影。这是一双戾气浓郁的眼睛。南北不停喘着气,放下枪,这里有太多的枪顶着杜的脑袋,她再不需要自保。可只是这么看着门口的人,心口就忽然疼起来。十几天的折磨,再加上大病初愈,还有程牧阳,还有孩子,她刚才真是拚了全力。在那个老医生给她暗示前,她甚至不知道,有这样的机会。那个男人向她走过来,南北已经开始脱力,对他伸出一只手。男人伸手,紧紧握住她的手,身后有人从杜的身上拿出钥匙,打开了南北的手铐。南淮不忍心仔细看她现在的样子,低声说:&ldo;我在外边守了十几天,怕伤到你,不敢硬冲进来。&rdo;她像是小时候一样,窝在他怀里,一声不吭。不哭也不动。听不到,看不到。只有南淮的怀里,才是最安全的地方。有个名字被压在心底。她不敢再去想起,有关于程牧阳的每个字。南淮把她整个人从床上抱起来,对身后的几个男人说:&ldo;从现在起,南北已经死了,南家要大办丧事。十年内,我不想看到cia的人出现在东南亚,&rdo;他看了眼怀里的南北,&ldo;告诉他们,我说的每个字,都不是玩笑。&rdo;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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